吹过黑夜的风
文 | 曹文生
露水
起露水的时候，我们还在床上，像一只只懒散的猫，蜷缩在一起。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，这些露水，怎么就突然之间就落了下来。
平原就是这个样子。
黄昏退出，夜就开始了。许多人都被黑夜锁在院子里，偶尔有几盏灯，像瞌睡的沙弥，不久就闭眼睡去了，这时候，黑夜才算真的开始了。
黑夜是什么样子？
我不知道，我知道万物都睡去了。屋檐上的草，被风吹过的夏天，也不觉得闷热了，露水的清凉，先从草叶尖上跑出去。那些乌黑的瓦，落在黑夜里，也没人看出它的颜色了。时光静好一词，可以从乌黑的瓦上看出来，这么多年，它还是老样子，只不过颜色深了一些，这瓦，从安放在屋顶上开始，就这样一直俯视着这个村庄。它是一个村庄的静物，虽然不说话，但是它能纵深到村庄的内部，它是村庄的另一片历史。它俯视着这个村庄，俯视着万物盛大的开局，一个秋天，所有的凋敝都向我们缓缓展开，我们看到的，是一个时序的敏感。古人遇秋则悲凉一些。其实，故乡的那些金黄的大词，被风一吹，就不见了，它们去了哪里？
它们落在大地上。
大地，是一个值得尊重和赞美的存在。我们都是土地养大的孩子，我们一直向它索取，却从不知道它需要什么，我们匆匆地走，从不停下来，听听它的呼吸和它的疼痛！我们将它衍生出来的庄稼，全扔进粮仓里，它与火连在一起，便有了活的路了。一口锅，一把刀，一口水缸，还有墙角的那一个面缸，这么多年前给予我的影像，直到现在，我都忘不了。如今，厨房越来越明洁，明洁得我们都不好意思吃饭，生怕破坏了它的日常，而乡村的日常，便是黑乎乎的油烟气。
夜晚，当许多人睡去的时候，有些灯却突然亮了起来。这些光，什么的风填四字词语，在风中摇曳着，像黑夜的眼睛突然睁开了，它指引着什么？是一个女人靠近灶台，白天太忙了，夜晚实在馋得不行了，就生火做饭，一根火柴，遇见黑夜，便灼烧着夜晚的黑色，这黑夜，多像取之不尽、用之不竭的柴火，一直在燃烧着。
一个孩子醒了，他往锅台下续了一把干柴，听见噼噼啪啪的声音落在黑夜的村庄里。这火，烹煮着日子，火苗像一条舌头，卷着干柴，火苗呼呼地烧着，环绕着锅底，锅底下有密密麻麻的火星，坏了，明天估计要落雨了。
古人从锅底来辨别天气，不知道是谁的发明，这个在史书上没有记载，说明应该是农民的智慧；其实我们学的史书，带着一种遗忘的成分，总是忽略这些高贵的灵魂。他们在大地上出生，在大地上死去，一辈子，就在大地上行走，但是这些人，却消隐在历史中。
我突然发现，这是做的一个梦，或许是童年的影子太深了。
在路上
在路上，身体与自然接触，虚拟现实的语气，越来越少了，它与草木一样，散发着神秘和意味深长的味道。这三个字，多神奇啊，硬是把一具水氧化合物，一路逼迫，带着泥土，把对于天地的拷问与思考，都藏在眼睛里。
我们的喉咙，对于现实之境，是保持沉默还是直抒胸臆，或许都是一个难题。草木凋零，空气清新，疏朗的树，在路上等我。看见一棵树，被风吹过，它越来越向某一个方向倾斜，枝条背弃了自然的方向，挂在悬空的崖边，我们面对它，像面对着一面镜子。
它照出自然的另一面。倔强，从容，而又不遵从风的意志。天地秩序，万物皆有法度。丛林里，我们都是一只只带欲望的兽，在人间的林中，寻食，呼唤同伴。
“身体和灵魂，总得有一个在路上。”
我一个都做不到啊！每次外出，带着愉悦而去，在车上，像死过一次，翻江倒海，地动山摇，世界眩晕着向我扑来。才知道，我的身体只适合蜗居，安静地待在林间与林地，有时候看看山谷，也可。一个不适合游走的身体，隐藏着一种恐惧，还没上车，心就怯了。我在路外，只能是一个观察者，看哪些桥段活在电视里。
最近，最大的幸福就是看小风兄微信圈。他推掉了一年的日常，从山东黄河入海口出发，沿黄河而走，现在已经走到山西忻州，古村落、古寺，那些被风吹着的屋檐，还保留着时代的痕迹，砖石上的花纹，摸上去刚刚好。不凉，还没被时间掩埋；不热，没被功利者炒作。
温暖的风，轻柔的风，猛烈的风，刺骨的风，寒冷的风，湿润的风
看他用脚，一步一步丈量着中国习俗。这一路，其实就是一个中国，海洋的、农耕的、游牧的，一路上，庙里供奉的，儒释道都有，学院、道观、佛寺，或许可以这样说，北方的生存状态，基本都在他的眼睛里。群山之中，是一条河沟通了外界，把中国的戾气和儒雅，都喝进肚子里去。
灵魂，更是虚无缥缈的事。
肉身之前，是虚空。肉身之后，是虚空。我们的灵魂，只安居在肉体里。很多人说，保持一个有趣的灵魂，有趣一词，也经不起推敲。我们在人间，按部就班地活着，与众多的肉身组合在一起，相互交谈而又不敢交付内心。
最喜欢看微信群里那些说走就走的人，譬如菊姐，包一背，就走了。或许，在她的世界里，世界与她之间的联系就凭一张机票，而对我们被日常绑架的人来说，我们的世界，过于呆板，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生活毫无趣味，在一个圈里打转转。
出平原，进山谷。
遇见一条荒凉的窄路，荒无人烟的生活，被一面酒旗救活了。水郭山村酒旗风，简朴的桌子，黑黝黝，长凳，米饭温热，酒水正好。
这是我理想中的样子。平原是一本毫无秘密的书，我们读透了；可是对于湖海，对于山谷，我们却如此不得要领。如果说走就走，我会选择山谷和渔村，让野兔和一条鱼，以一种味觉的方式进入我的生活。
人活着，不过吃喝。
在路上，我们吃着平原和山谷的野草，想着遥远的事情，我们一路，都是陌生的，先祖们也是这样活的，他们在陌生中发现了安居。粮食、野果、野菜，都让它们按照人的意愿活着。
在路上，我们摸到了中国的文脉了吗？
一路上，那些安静、飞腾的影子以及文章里的布局，都是个人史。我们走进一座门楼，就是走进一个个鲜活的生命。它们会说，中国的命脉，在于民间。
日子
今天立冬。
我想，故乡是什么？不过也是一个数字而已。有多少人口，多少土地，多少种树，多少条街道，多少座房子，家谱上，也不过是祖先向下繁衍的数字。就连村庄的四周，那些坟头，都是有数的。村庄，是数字里的村庄。
我站在大地上，不说话，看见风一卷，就落在远处，蹲在那里。我看着辽阔的大地，比大地更大的是，无边际的天空，这时候，中原给予我的本质，是这样的：厚实，敞亮，直白，也有一些看不见的东西，隐藏在村庄里。
白天，让一个村庄毫无秘密。
一条狗的叫声，能把一个村庄洞穿。它卧在村头，用声速丈量着村庄的大小。如果，一声狗吠，落在街道中间，就消亡了，也就意味着村庄，足够安放众多的生灵。
我想，如果月光落下来，黑暗是不是就被它赶走了？月光，照在一只猫上，它一动，月光就一动。似乎，这只猫的背上，就是整个天空，整个月亮。我觉得，如果我是一只猫，我就会跑到屋顶上，看星星，那些微弱的星星，与大地上那些生灵一一对应。一颗星星落下来，母亲说：又有一个人走了。故乡人喜欢用“走”字，似乎这个字，才不那么伤悲一些，不那么痛一些。
我虚构的月光落在黑夜里，睡着了。
那么多的反对者，也睡着了。夜晚如此安静，像这个世界，没有了歧义，没有了对立。只有一条路，通往该去的地方。
今日立冬。倒也安稳。风吹过窗户，不使劲地敲，只晃动着一种预判，我看着黑夜，黑得如此安静，这么黑，这么美，这版权是谁的，也没人争，或许它属于这个世界。
吹过黑夜的风
每一个人的黑夜都是一口幽深的井，无比的深黯，看不见底。当风吹过屋顶的时候，正是凌晨两点，白日的疲惫把一个人送入梦乡，一个无比甜蜜的梦是被一场风给刮醒的，我睁开眼，屋子里漆黑一片，一声接一声的风，落在窗外的大地上。
周围是一些农户，房子破旧，可能是房子漏风漏雨，农人在房顶上搭了铁皮。昨夜的风，似乎要把铁皮卷起来，它狠狠地拽它们、扯它们，铁皮啪嗒啪嗒地响着，那种声音穿越着幽深的夜晚，长途奔袭，散落在不同性情的人耳里。
我醒来时，听见了它，这风刮得太可怕了，把我的窗户弄得啪啪直响，窗户似乎要散了。我担心下一刻我的窗户会冲下来，扑在我的身上，我就这样盯着它，一动不动。我承认，此刻的我，骨子里充满了恐惧与憎恶，我与时光对峙，与黑夜对峙，我期望的黑夜是安静的，那绵绵无尽的夜色为我们铺下一张安稳的床，我们就睡在上面，而此刻呢？
风成为野兽，在田野上呼啸着，说实话，当听见风把铁皮弄疼的声音，我才觉得这个夜晚或许该失眠了。站在窗户前，看见一个县城的灯火都灭了，我相信，这个夜晚肯定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，再也睡不着了。他们也躲在黑夜里，像一只只潜伏在黑夜中的小兽。他们恨不得张开嘴，把风吞了，一个夜晚就这么消失了，第二天，一定有一种萎靡的精神和一个疲惫的身体结合在一起，即便如此，也必须应付各种公文与任务。我似乎看见白天的各种表情，高冷，谄媚，呆板，狡黠。我在各种人之间穿梭，头快要炸了。
在这个夜里，我的宿命被一场风改变了。本来，这个夜晚我应该陷入甜蜜的梦里，或者一觉到天亮。可是没有，我被夜里的一场风吹醒了，面对着辽阔的黑，我在室内踱着步。
天空有些星星，我想，这风这么大，能把它们吹走吗？
在我的意识里，总觉得星星是挂在天空的灯，我觉得，风那么大，肯定会把它吹下来。这样的想法在我童年的时候都闪现过，那时候，我怕星星落在我家的房顶上，怕它们把房顶燃烧了——家太穷了，没钱修葺啊！天一亮，我就冲出屋子，看我家的房顶，看院子里有没有落下来星星。失望的是，院子里没有，水桶里也没有，村庄里也没有。
）的风”填空为猛烈的风、冰冷的风、凉爽的风、刺骨的风、轻柔的风。 1、猛烈【měng liè】： （1）强烈;激烈 （2）刚烈、刚强 造句：战士们冒着敌人猛烈的炮火匍匐前进。 2、冰冷【bīng lěng】：很冷 造句：为抢。
风，改变不了星星，那么能改变其他事物吗？
一场风对于村庄的改变，微乎其微，可是对于那些细微的草或者是柔弱的树，却是一场灾难。它们被风压在黑夜里，变了模样。第二天醒来以后，觉得这个村庄，变了一些，具体哪里变了，我也说不清楚。
夜太黑，我必须躺在床上，闭上眼睛，以此对抗大脑的清醒。
不知为何，我总想起以前的事，这些事重要吗？我觉得它和日常生活一样，构成人间的一部分，最后消逝在风里。一种淡淡的忧伤，从夜色里浮起，她是一个个子不高，圆圆的脸，透着深潭一样光芒的女孩，又站在楼梯上等我，她问我昨夜做梦了吗？梦里可遇见了她？
风会吹走一切事物，包括一个人的气息。淡淡的味道消散了，多年以后，我想寻找那种明媚的童真，却再也找不到了，我问风，风也不理我。
人是一个奇怪的动物，多年来不在意的一个往事，突然被一场风刮来了。不知为何，我躺在床上，盯着天花板，可脑子里却是披头散发的往事。
这风，刮得人心惶惶的。
窗户成了哨子，拉着长长的笛音，犀利，尖锐，落在我的床上，我多想抓住它，把它扔出去，摔死它，可是我抓不住它，它太狡猾了，进入屋子，就散布在每一个角落里。
我躺在那里，总有不同的事情撞击着我。我像一个溺水的人，总想抓住一根稻草，可是我抓不住。我能抓住的，是一个在黑夜里清醒的人。
脑子里又飘荡着2008年的冬天，一个与我命运绑在一起的季节。在那个冬天的一个夜晚，我失眠了，我在那个不属于我的城市里，拦了一辆出租车，就钻进西安石油大学。这个学校，我一辈子也忘不了，尽管它在我生命里只存在过两天，可是却决定了我一生未来的走向。
那两天，对我而言是一种折磨。我把脑子里储藏的知识都种在白纸上，惊喜，失落，伴随着每一行字，我的命运一颤一颤，在那个白天的两个多小时里打滚。可是到了夜晚，也和这个夜晚一样黑，风吹得比今夜还响，我盯着天花板，想着那个农家小院。
1、（和煦的春）风。2、（暖暖的春）风。3、（调皮的春）风。4、（柔和的春）风。5、（化雨的春）风。6、（温暖的春）风。7、（愤怒的台）风。8、（燥热的夏）风。9、（潮湿的海）风。10、（变化的季）风。
我再也不想回去了。我怕死了那种单调而机械的生活，一个人的一生，总是和一头牛对视。我从它湖水般的眼睛里，总觉得乡村的诗意不属于我。我渴望出走，比任何时候都迫切一些，我喜欢沿着黄昏的光，把这个城市装进脑袋里。谁想到呢？进城的理想实现后，我应该感觉到一种轻松才对，可是我脑子里装得最多的，还是黑夜。面对着它，我常常能找到自己丢失的身子。
我是个怪人，我居住在一座城里，最喜欢用节气和星子校对时间。我桌子上放着一本日历，分解着与我们有关的日子，有人在日子里结婚，有人在日子里出走。到了年关，这本日历不见了，一年也就不见了。那些风呢？就藏在挂历里。
母亲每次翻开日历，都会翻出一场风。她说，每一本日记，都藏着风雨呢？她听见五谷拔节的声音，可是我听不见。我跟她学会的一件事，就是学会了用星子辨认方向。
我被一场风刮到新疆的沙漠里。我和人一起进入沙漠，就迷了路，天黑下来，我们分不清方向。我靠着沙漠夜空里那些依稀可辨的星子，顺着它的方向，不停地走下去，我终于遇见了我们的旅游团。此刻，我感谢乡下的生活。
或许，这是唯一让我想起乡村好的时候，大部分时间，我都感到了乡村无聊的一种窒息。我喜欢繁华的城，那些灯火，让我觉得那么安好。摇摇摆摆的人间，都被灯火照亮了，黑夜，也不再那么深了。
每次归乡，才能遇见那些饱满的黑夜，向我们敞开。黑夜的肉身，是那么沉重；黑夜里的风，也那么重，落在我们身上，犹如刀割一样。我们习惯于在年关时回去，或者说，是寒风把我们押解回去的。我们回去的时候，正碰见我们的亲人，跪在神龛前，为我们祈祷。
和煦的微风、凉爽的微风、清凉的微风、轻柔的微风等等都可以。“微风”释义：1.轻微的风。 2.指日趋衰微的风俗。
或许，这场风，是一场心善的风，它洞晓了母亲的全部。把我赶回去的时候，从头到尾，我始终像个局外人。当我看见跪在地上的母亲虔诚的样子，我才感谢一场风，一场押送我回去的风。
曹文生，80后，现居陕西洛川。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。作品散见于《散文》《散文海外版》《散文选刊》《湖南文学》《作品》等。
